作者
卜殿东
《道德经·第五十九章》：“治人事天，莫若啬。夫唯啬，是谓早服；早服谓之重积德；重积德则无不克；无不克则莫知其极；莫知其极，可以有国；有国之母，可以长久。是谓深根固柢，长生久视之道。”
“治人事天”郭店楚简作“给人事天”，作“给”是也，当从。“给”者，给养也。“啬”假借为“穡”，指耕种庄稼。《尚书·盘庚上》：“若农服田力穑，乃亦有秋。”孔传：“穑，耕稼也。……农勤穑则有秋，下承上则有福。”孔颖达疏：“稼、穑相对，则种之曰稼，敛之曰穑。‘穑’是秋收之名，得为耕获总称，故云：‘穑，耕稼’。”所谓“人误地一时，地误人一年”，稼穑之事必须抢抓时令，确保早耕、备耕，不误农时。故“早服”者，提早“服田力穑”也。“服”，务也，从事也。《尔雅·释诂上》：“服，事也。”；《诗经·周南·关雎》：“求之不得，寤寐思服。”郑玄笺：“服，事也。”故“早服”乃谓依时令趁早从事之，勿违农时。同时也谓人之虽年幼亦当“早服”。民以食为天，耕稼之事乃生存之本，故人之虽年幼亦当就力之所能及而及早从事之。“夫唯啬，是谓早服”一句马王堆汉墓帛书乙本作“夫唯啬，是以蚤服”。按：“是以”义长，当从。
“重积德”者，服田力穑、生产粮食，乃可足食。足食则果腹维生、养己养人，此一重“积德”也。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，乃可养性，养性则“绝伪弃虑”、质朴守拙，此二重“积德”也。又“重积德”即厚积德；“无不克”即无不胜任、无不承载；“重积德则无不克”即厚德载物也。《说文·重部》：“重，厚也。”；《说文·克部》：“克，肩也。”徐锴注：“肩，任也。负荷之名也。与人肩膊之义通，能勝此物谓之克。”段玉裁注：“肩谓任。任事以肩，故任谓之肩。亦谓之克。”在老子看来，人勤事于农耕稼穑就是与土地合其德，就是“人法地”最直接的表现和最根本的内容。“人法地”而得地之德即“厚德载物”。《国语·晋语六》：“（范文子）曰：吾闻之，唯厚德者能受多福，无福而服者众，必自伤也。”；又上引《尚书·盘庚上》孔安国传：“农勤穑则有秋，下承上则有福。”所谓“下承上”即言人能效法地德而“厚德载物”，且唯厚德者能受多福。能受多福即“无不克”。《易·坤卦·象传》：“地势坤，君子以厚德载物。”唯厚德者能“载物”，唯厚德者能受多福，是谓“重积德则无不克”也。继而老子又说厚德者“无不克则莫知其极”，“极”字作至极、至高无上解，此处引申为最高主宰、上帝或统治者。“莫知其极”即言人民莫知其主宰。《道德经·第五十八章》：“祸兮，福之所倚；福兮，祸之所伏。孰知其极？”此“极”字亦为“主宰”之义。人能厚德载物、堪受多福则不依赖于他人而自给自足，人能自给自足则“日出而作，日入而息，凿井而饮，耕田而食，帝力于我何有哉！”是以人莫知其主宰。若人民皆能自给自足则国家可“无为而治”，故能“无为而治”者乃“可以有国”。“有国之母，可以长久”句中“国之母”三字当连读。“国之母”者，“啬（穑）”也。“啬（穑）”乃民之本、国之母，唯固本强基则国可以长久。
“有国之母，可以长久”一句中之“长久”无疑是指国家长久，而国家之长久仅可言“长治久安”，不能说“长生久视”，“长生久视”只能针对人或神而言。本章主旨在于言使民“服田力穑”无为而治，并不在于指示以人长生之道，且耕稼之事并不能直接使人“长生久视”。疑本章最后一句“是谓深根固柢，长生久视之道”乃错简，此句位置原本当在《道德经·第五十四章》“善建者不拔，善抱者不脱，子孙以祭祀不辍。”一句之后。相